2025.2 关东
関東
丰桥
我或许难以忘掉那天晚上在ガスト吃饭的时候左手边坐的四个女高中生。我的手机插在充电宝上,她们在那里毫无顾忌大笑。我们似乎是先坐电车到了附近,再走了差不多15分钟。回去先坐到丰桥站,再从丰桥站坐小电车到东大路。车上的人打扮较京都大阪打扮明显普通了许多,也不会有那么多西装上班族。听到我们说中文都闪来好奇的目光。
我没有在市立图书馆附近留下照片,似乎我根本没意识到几个月之后的那些景象会变得多么可贵。门口已经站着一些学生,打开来书看。去丰桥站的路上,我们误入了一个地下停车场,还以为那是过街通道。绕着时习馆高中走时路旁种着一些菜,似乎是小番茄。时习馆高的后门敞着,我们却也只敢在门口望望。坐公交车去樱丘高中,却上错了车,到了南边一个偏僻的地方下的车。公交一小时一班,只能往回步行,路上没什么人。遇到一个小公园,索性在那里停了下来玩了会儿,遇到了我在日本那么多天所遇到的第一个蹲厕。那玩意几乎就是个小亭子。我像小孩一样玩滑索。公车好不容易来了,坐到商业高换了车。终于到了樱丘。似乎旅途中的所有都是那样,“原来我也能到这个地方呀”这样想着,回来之后则是后来每天的“我竟然也去过那儿了。”那里估计是整个本州岛上唯一和南师附中有联系的地方了。
从米原开向丰桥的新快速。上车后天色渐暗,车窗外还有雪可以看到。到了岐阜之后就一点雪也见不着了。车厢摇摇晃晃的,我的行李放在过道上。我是看到前面两个女生也这样放才安心的。列车逐渐靠近名古屋,不知怎的心里出现一种很震撼的感觉,也许和阴天的沉沉的黄昏有关,同时心里边也一直想着“名古屋大轰炸”这个词,尽管我从未对此事件做什么详细的了解。到了名古屋时,车子只停了三分钟。我当时很想抛下一切下车去拍那个写着“名古屋”三个字的站牌,最终却被奇妙地被自己锁在车厢里。开门时总是有冷风吹来。
车子摇晃的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途中总是女司机在广播里讲的让人稀里糊涂的话。已经忘了出站的过程。站前路上铺的是石砖,拖着行李箱走的非常吵,但又没办法。途中遇到几个小哥在拉客,最终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是日本人,毕竟几乎一点都听不懂。
清早的丰桥街头几乎没什么车,酒店门口的大路上显得格外冷清。酒店旁有一个公园,公园的另一头是一条岔路。前一天晚上从东大路车站走回来时,似乎遇到了很多东西。市政府,还有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天桥,天桥甚至还配有垂直梯,只不过晚上十点即停止使用。从天桥走过去,我们穿进了小路里吗?好像是吧。这些细节只不过没有照片来回忆而已。我们锁定了酒店还是隔壁楼顶上的一个红色铁塔,朝那个方向走去。
新干线
也许现在的记述只是一个假象。值得被写下免于忘记的细节早已被我忘记,留下来的只有那些印象深刻且能记忆很久的事情。但愿以后我能够看懂我自己写的字。我现在过得非常糟糕。这些经历、脑子里的那些图像成为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慰藉的来源之一。新干线的观光案内所里,我们向值班的老阿姨要巡礼地图,她问我们是中国人还是台湾人。站台上是一个小屋子,里面开着暖气。那几天的风确实很大呀。我们在那里躲了一会儿,我的对面安静地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左手边则是一个西装中年男人。出去时又看到卖特产的机器,但都要一千日元以上。索性像在彦根一样弄了一瓶苹果汁。
在新干线列车上的一小时21分钟,在当时看来恍如隔世,现在看来却只是一闪而过的剪影。时不时着穿过几条大河,途中一段路右侧车窗甚至能看到海。即使是新干线,车子也还是摇摇晃晃的。最前面坐着两个女孩一直在聊天,而我的前一个座位坐着一个美国女人,她把座位弄得很低,脚也翘得很高。我找了个时间去洗手间体验了一下,也是要抓着扶手才能站稳。我已经忘了第一眼看到富士山时的感触,我已经忘了太多的东西,只知道当时确实被震撼到了,一开始完全没有想到会那么的大。列车驶入都区内,我也第一次看到了山手线,在新干线面前显得小小的一辆,却实在是很长,而且上面挤满了人。到了品川附近时,高楼开始多了起来,高楼玻璃反射天空的光,房子也开始变得密集。我知道东京到了,我向往了五年的城市。下车时,我的语调变得高亢起来,“世界最大的都市”这样说着。车门开启,我已经实现了五年前的愿望,尽管在几天之后,这种感觉就会变得大不一样。
东京
出了站是堪比在关西空港的时候的迷茫。找不到出站口。周围的人十分快的步子。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山手线站台。那当那个绿色的玩意儿真的那么近的开过来到我的面前,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即将来临,也会被改变。山手线进站的时候风很大,几乎要把我整个都吸进去。
我在那时几乎就要忘了在京都的种种,在清晨的清水寺和稻荷山顶的景象。东京站台上吵闹的报站和音乐,拥挤的车厢和太多的外国人,已经开始抹去那些安静的记忆。在丰桥的确是没什么人啊,即使是在京都也没遇到这么多的人,时间上也基本是被完美地错开。但在这儿,我无法错开任何时间。
不过真的会因为那几天的不适而厌恶吗?每当再次听到那些新海诚的电影配乐,我便会突然想到,在家里的电视上一遍又一遍的看那些动画的时候的样子。这是我用五年的重复刺激所建立起来的东西,在我所生活甚至熟知的每一个角落早就留下了对那个城市持之以恒的憧憬,难道真的会因为在电车站台听到一遍遍令人惊慌的音乐而破碎吗?这些是我后来想到的。如果在山手线上,我带上耳机,再把那些已经听了几万遍的音乐重新拾起,应该会热泪盈眶的吧。
出了池袋站,是那种扑面而来的深蓝色的晚霞,混杂着灯红酒绿的气息,几乎使我醉倒。在那一瞬间,我可以非常确定我已经将京都大阪奈良丰乡还有丰桥抛于脑后,不管还有多少人在那里生活与印象,也不管我昨日甚至是今早才刚刚道别的人。我的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东京的行人、吵闹的街道,尽管在街道与国内的好像并无太大区别。涩谷的街道几乎又脏又乱,地面上全是烟头和酒瓶。那一夜的精神是扑朔迷离的,我甚至有种想远离那个记忆的想法,或许只是因为在大楼的商店里逛了太久了吧。
东京的寺庙神社明显比其它地方嘈杂许多。浅草寺门口的香火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浓烈。我们并未像在国内一样拜。并不知道异国神明的规矩,尽管那似乎也是观音。真的到处是人啊,现在留有的一点印象,也就是左手边的一个铜像和铜像前养着小金鱼还是鲤鱼的池子。在寺庙前的商业街上花了两百日元买了一串丸子,结果那玩意儿在便利店150块钱能买三个。我们没有认真的逛上野公园。这是东京首个日出后的第二站,但我着急看西乡隆盛像,并且樱花也都还没开。在周围简单转了转,也只有一间清水观音堂。我在看《千只鹤》时才后悔没在那里呆多一会儿,或者多留几张相片。从坡上看去时,也只有一段被樱桃树光秃秃的模模糊糊的枝干挡住的景象,但是似乎也能看到一个池子和远处的高楼。
我似乎已经开始对我的许多印象产生了怀疑。我在怀疑那到底是我亲眼所见还是在别处见过而被揉进我的记忆之中。那晚的电车似乎没有陈さん的身影。那应该是第一天晚上我自己出去到处转悠,畅快地享用我的JR通票的时候。我站在左侧的车门旁,一对高中的情侣在我面前不断的乱晃。真神奇,几个月前我还能见得着他们,可现在我却在图书馆里面边复习边写这些东西,旁边和面前是一排排的书架。那应该是从东京塔去新宿的那段路上,要么就是回酒店的路上。那一晚我坐了日比谷线,然后在哪儿换乘到新宿附近呢?我几乎已经完全忘掉了。我记得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你的名字》的那个交叉点。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出站口,我又想起来了。我是从惠比寿换了山手线去新宿站的。所以也有可能是在日比谷线上看到的那两个人。换乘的过程我也忘了。我什么都忘掉了。我只能靠照片来回忆,但我在关东没有拍下多少平常的街景,那些才是整趟旅途中最珍贵的印象吧。
我可以想起许多进地铁站时的情景,最初的印象便是在东京塔附近的神谷町。不知为何,夜晚的空气显得异常干净,街上毫无吵闹声。那一带大抵都是这样,只有红绿灯的啾啾叫声还有汽车轮胎的噪声。路旁灰色白色高楼处处提醒我,我已经身处东京的真实夜晚。在乌丸御池附近漫步的感觉却没有觉醒。是灯光或者是路宽的原因吗,还是楼太高了?第二天的白天在新宿站,我们找地铁进站口找了许久,甚至闯入一栋大楼里。当晚还有那一晚在东大,我们一路走到了本乡三丁目,搭乘都营地铁去往巢鸭。我们的地铁通票是在那天中午的涩谷站买的。都电荒川线,从前门上车投币坐车,感觉和公交差不多,从鬼子母神前站下来时,铁道口的对面在修路。
不像对京大,我对东大没有太大的感觉。找地方出校门的时候是跟着一个女生走,只觉得她应该很厉害,能考上东大,仅此而已。她似乎当时还说着中文,在打电话。我们在东京几乎连续吃了两顿ガスト。在巢鸭,也是那一晚上我第一次喝到那两种绿色的玩意儿。当时尤其有那种感觉,在全是日本人的餐厅里吃饭。其实这种感觉在奈良的那个拉面馆里的时候就有,只不过在那一晚后方坐着一桌欧美人。反而在全是当地人的餐厅里吃饭,我们会感觉更加自由:周围没有人能听得懂我们讲话,我们却能略微听得懂他们的。
我在明治神宫里撕倒刺撕破了手。这应该发生在“国歌奉唱”环节之前。接着我用纸巾包住大拇指,可是它血流不止,不久纸巾就被血浸透。我和这一团血继续完了新宿御苑,惊喜地看到了早樱(这样我的这十天樱花和雪景都已经看到,真的无比幸运)。直到到了新宿站附近终于找到了便利店进去买创可贴。但血还是止不住。我又带着这团血去涩谷吃烤炸牛排。在等餐的间隙把拇指上已经浸的渗出血来的创可贴撕下换掉。与此同时,应该也是当天早上,我的嘴唇上起了大泡。这使我非常难堪,在坐电车时只好带着口罩。在第二天的早上,那玩意儿甚至还结痂了,我全程一直用嘴舔着那个东西。
那晚我们从巢鸭走回酒店。右侧坡下是山手线车站内令人不安的发车铃。我们前面走着一个女人,她走得非常快,穿着上看一眼就是个上班族。为了不让她误会,我们用尽量能让她听到的中文说话,让她注意到我们不是奇怪的跟踪狂。
我的脑子里突然又蹦出几个场景,是便利店。我们从巢鸭回来的途中进了便利店,对,我去买了包骆驼。那晚几乎是回酒店最早的一次,泡着浴缸,喝着很冰的柠檬味芬达汽水,眼前是和京都的差不多的酒店浴室格局。“最后一晚了吗?”我把嘴埋进绿色的水里。
其实我完全可以依据照片和账单在谷歌街景上还原出我那十天的行动轨迹。我在此前规划的所有想去的地方都已经去过,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最后一天的中午和下午就在东京的中心乱逛,甚至临时起意去了日本的国会。导览,一个比较矮的男人,全程叽叽瓜瓜地给我们讲解,我当然只能听得懂很少的一点。最后他给我们讲的时候,语句的结尾都是“ね”。那个小团里边一共十几个人,我和陈さん,一对情侣(中国人,一句日语都不会),一对日本夫妻,两个日本男生,还有一对母女,女儿会一点日语,在介绍壁画的时候她还时不时地问导览。从正门出来的时候,看到中国的情侣在搜门口挂着的是哪个国家的国旗。我上去主动搭话。在奈良,在那个阿姨和那群鹿旁边也是一样,那对情侣,他们是从上海飞来的,甚至花了五千多的机票。登记进国会的时候我关于姓名栏问那个女工作人员很多次填中文还是填日文,但我似乎表达的有问题,于是到了最后,也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最后我用日文填了我的名字,她还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应该怎么读。
成田空港
这是最后的最后吧。我所能完整地记得的唯一一个站台就是在日暮里,京成电铁上的那一段。人非常的多,前一班人刚走很快站台就又会被挤满。我们为了全程坐着,放弃了第一班的电车,但是到了第二班还是差点没有找到座位,最后终于神奇地搞上了一个座位,然后我就在车厢里边开始打我的旅行总结。那时是晚高峰,实在是太挤了,我全程紧绷着勉强撑着我的行李。成田空港有很多刚落地的外国人,看着他们好像看到了十天前的自己,迷茫而充满期待。
松屋旁的四个台湾人,安检的时候前面排着的两个台湾女生。回来的飞机座椅狭小,因为选座要加一百块钱所以没加,想着两三个小时也就完事了。我的耳机里放着虚幻的歌,双腿因为挤压而僵硬,我想不出来我的难过。那些城市已经在我的身后。我总感觉那晚的飞机并没有把我送回家,而是送去了什么别的意识之地。
再见
我还能回忆更多的细节吗?那些我现在印象深刻却不用记录的细节,会在不久之后就被忘掉吗?京都地铁站内一大家子的台湾人,小孩背着刚从环球影城带回来的东西;或者有什么正在被我刻意的隐藏?从滨松町站走到东京塔下面路上遇到的说话肆无忌惮的三个美国人。正如在新干线上,尽管我看得很认真,但最终留下印象的窗外之景也只有我手机中的那一段影片一样,我的记录似乎是一个伪命题,我只是借它来消磨我不断积累的欲望。我享受投零钱买票的感觉。在驹込站的天桥上戴上口罩装成东京人。我只是想再去享受一遍那种舒畅的感觉,尽管下一次我的心境注定会大不相同。在信浓町的天桥上,倚着栏杆望向东京的晚霞,空气干净得让人难以置信。那时我拇指上的血似乎仍未止住,但这一切都早已发生:我已经站在我自由的中心。